當時豈止齊國情形如此,我們翻開歷史一看,每一代在開創(chuàng)的時候,都是從艱難困苦中奮斗出來的;到了第二代或第三代子孫的手里,就慢慢不行了。政治安定、經(jīng)濟富庶、社會繁榮之后,逸樂就來了,這就開始走向衰敗了。
一般家庭也是如此,祖父那一輩,天寒地凍時尚且赤了雙腳,鼻尖凍得紅紅的,手執(zhí)鋤頭,在田里一鋤一鋤地翻土松泥,準備春來播種。到了他的兒子這一代,雖然由各田的父親培育上了大學,但親眼看見父親辛勤勞苦,也許自己也下田幫過一些小忙,還知道賺錢的艱辛,所以生活樸實,也努力振興農(nóng)業(yè),繼續(xù)置產(chǎn)。可是到了孫子的一代,在富裕的環(huán)境中長大,已不知祖輩、父輩的辛勞艱苦,于是“般樂怠敖”的毛病都出來了。到他的下一代,不但汽車要最時髦的,還要年年換新,吃喝嫖賭樣樣都來,于是就走向了衰敗。也許傳到第五、六代,差不多又要頂著寒風冷雨,佝僂著在田地里揮鋤頭、踩泥巴了。人世間之事,總是這樣反復(fù)輪回。
這都是人類的一種惰性,家庭、社會、國家政治,都在這一惰性下循環(huán)起伏,交替興衰。所以孟子在后面說“憂患興邦,安逸亡身”,又說“入則無法家拂士,出則無敵國外患者,國恒亡”,一個國家,沒有內(nèi)憂外患,沒有困難,就容易死亡了。家庭、個人事業(yè),又何嘗不是如此?
孟子指出齊國這種“般樂怠敖”的風氣會為將來招致禍害,所以他到了齊國力勸齊宣王行王道,不是沒有理由的。他在這里對齊國所作的評論,就說明齊國該行王道的原因了。
于是他下了一個定論,也在人生哲學上給后世一個重要的啟示,就是“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”。個人、家庭、國家、世界的災(zāi)“禍”,未必是神力所降;至于“福”,也不是上天所賜,都是自己造成的。由此看來,有人會說孟子不信神,不信上帝,不信菩薩。孟子究竟信什么?他是有神論或無神論,我們暫且不論,但是孟子這句話正是世界上任何宗教所奉行的最高宗教哲學。你信上帝而不做善事,上帝也拿你沒辦法,上帝與你接不上線的;信佛的,就姑且算是唯心吧,但明明說心即是佛,此心不正、不善,求菩薩也是枉然。
撇開宗教不談,福與禍,不是外來的,的確都是自己求來的,求福則是福,求禍則得禍。行仁則是求福,不仁則會招禍,這是孟子此處的看法,也是今古不移的定論。 |